第一卷 第2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?(1 / 2)

二大爷所谓的“饯行宴”,不过是瓦罐里浮着两片鸡皮的浑汤。

蒙统盯着陶盆直咽口水,却把最先捞到的鸡腿夹给陈远。

三颗带泥的野鸭蛋在粗陶碗里晃荡,张桉仔细剥开蛋壳,蛋白上还粘着绒毛。

“吃!都吃!”

二大爷把黍米饼拍得啪啪响,“当年你爹娘为护村寨,把乌桓人的狼牙箭引到西山坳...”

老人突然背过身去,“陈家血脉不能断在这帮畜生手里!”

陈远喉头哽住,穿越前他总嘲笑历史课本里“官逼民反”的老套剧情,此刻嚼着掺沙的饼,忽然尝到千年未变的苦味。

蒙统忽然闷头冲出门去,片刻后抱着个陶瓮回来,瓮底沉着三把生锈的柴刀。

当夜星垂平野,三个少年并排躺在河滩上。

蒙统鼾声如雷,张桉对着星图比划:“紫微垣偏移,帝星晦暗...”

话音未落,陈远突然翻身坐起:“我们去洛阳。”

“参军?”张桉指尖一颤,星图草茎散落满地。

“借势!”

陈远揪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,“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号称日行三百里,跟着他们,比我们翻山越岭快十倍。”

他眯眼望向银河,仿佛看见虎牢关的烽火,“等十八路诸侯打破洛阳城...”

蒙统突然诈尸般坐起:“俺懂了!”

“就像掏狼崽子要混进狼窝!”少年兴奋地比划,“等他们抢完骨头,咱就...就...”

“挟天子以令诸侯。”张桉轻声接道,惊起夜栖的水鸟。

陈远寒毛倒竖,诧异道,这书呆子莫不是张良转世?他干笑两声:“传国玉玺可比天子好用。”

话出口才惊觉失言,却见张桉若有所思地点头:“秦玺篆‘受命于天’,正是...阿远哥?”

河面突然炸开银光,陈远已褪去布衫扎进水中。

月光在他脊梁上淌成银河,惊得游鱼四散。

前世他蝉联三届冬泳冠军,此刻在东汉的夜河里,竟游出蛟龙入海的酣畅。

“下来啊!”他抹了把脸大笑,惊飞芦苇丛中的夜枭。

蒙统扑腾起丈高水花,张桉抱着衣物在岸边急得跺脚:“会伤寒的!《黄帝内经》有云...”

笑声惊碎河面星子,三个倒影晃晃悠悠聚成涟漪。

二十里外,公孙瓒的中军大帐突然烛火通明,巡夜士卒看见主将盯着龟甲裂纹喃喃自语:“荧惑守心,将星现于东北……”

……

翌日,破晓的霜花凝在柴扉上,陈远对着荒草丛生的坟茔重重叩首。

坟前歪斜的木碑被露水浸得发黑,像极了前世手术台上心电图最后的折线。

他抓起一抔混着草籽的冻土塞进衣襟——此去若能活下来,定要带坛真正的长安酒回来。

村口老槐树下,蒙统正把麦饼掰碎了喂麻雀。

少年铁塔般的身躯裹在七拼八凑的皮袄里,活像座会移动的烽火台。

“阿远哥!”他咧着嘴举起鼓囊囊的包袱,“二大爷塞了二十张饼!”

话音未落,晨雾里突然飘来零碎的呜咽。

张桉跌跌撞撞冲在最前头,凌乱的衣衫里露出半截《六韬》。

昨夜商定,他身体孱弱,不宜参军,就留在村中。

身后蹒跚的乡亲们举着各式物什:李铁匠的断指攥着把新磨的柴刀,王寡妇的发间没了唯一的铜簪。

“孩儿啊......”

二大爷皱巴巴的手敲在陈远肩头,震落一层霜花。

老人从贴肉处掏出个油纸包,三层粗布里裹着块黢黑的盐巴,“当年乌桓人来村里打秋风,你爹就是揣着这个......”

枯槁的手突然剧烈颤抖,盐块掉进泥里碎成星星点点。

陈远弯腰去捡,后颈突然一凉。

张大婶将带着体温的碎银拍进他掌心,铜钱上还粘着米糊,那是她给城里浆洗三年衣裳攒的嫁妆钱。

蒙统的包袱越塞越鼓,最后竟掉出个褪色的拨浪鼓,不知是哪家奶娃的宝贝。

“滚!都滚!”

王伯突然抡起拐杖驱赶,浑浊的泪却砸在陈远草鞋上。

陈远对着一众佝偻的背影三叩首,转身时包袱硌得肩胛生疼,这里头分明塞着整个村子的心跳。

二人转身之时,张桉清瘦的身影突然拦住去路。

少年将《六韬》残卷按在胸口:“阿远哥且看!”

泛黄的纸页间密密麻麻缀满批注,最新一页墨迹未干: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

陈远瞳孔微缩,这书呆子竟在朱子前千年悟出民本思想!

他刚要开口,张桉已解下腰间玉坠塞进他手中,然后转身跑开,那是他娘临终塞的念想!

“无人扶我青云志,我自踏雪至山巅,倘若命中无此运,亦可孤身登昆仑!书呆子,我们走了!”

官道上薄雾散尽时,早已没了两名少年的身影。

但是乡间小道上,却多出了一道身影,张桉怀揣《六韬》残卷,背着干瘪的包袱,满眼坚毅:

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?”

说罢,大步离去。